是火疖子呀

all花党 花妈且右唯 偏心大师 介意勿关

❀【留白】情人节快乐 一发完



p.s.设定借鉴《盗梦空间》和《源代码》两部电影。



上个世纪20年代,著名的神经外科医生怀尔德·彭菲尔德(Wilder Penfield)在对癫痫患者的研究中,发现人的大脑中记忆存放的精确地址。他首先将患者的头皮麻醉,同时保证他们的意识是完全清醒的,然后用电极刺激脑部的特定部位,就能唤起他们对往事的记忆,而且细节会十分逼真。

还有更为奇妙的现象,每当他刺激患者脑中的同一个部位时(通常患者并不知情),似乎都能对方重现同一段记忆情节,而且细密的程度都没有什么两样。随后大批的科学家通过大量实验得出了与彭菲尔德同样的结论——

大脑中某些部位专门负责记忆的保存功能,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都会在我们的大脑皮层中储存起来,由此形成了我们的记忆。




“欢迎光临。”

外面的雨下的很大,几乎要将整个城市都要淹没,难以想象在阳春三月里会有这样来势汹汹的雨水,白敬亭即使尽力躲避依旧被淋湿了不少,赶到餐厅时已经快要十二点了。

于是他一边往前走,一边把雨伞收进塑料袋里,多余的水滴落到毛毡毯上,洇开一团略深的水痕。

转过拐角,他看见预定好的位置上,坐了一位陌生的男士,穿着蓝灰色的西装,鼻梁上戴着一副方框眼镜,手腕上有一只银白色的石英手表,在他走进来的那一刻,秒针刚好指向十二点整的位置。

“不好意思。”白敬亭走上前去,雨水滴滴答答地沾湿了一路,显得他有些狼狈,他十分抱歉地解释,“我来迟了。”

“不,”男人抬起头来看向他,露出了一个笑容,他说道“你来的刚刚好。”

白敬亭愣了一下。

这时男人站起来,走到另一个座位旁,拉开了椅子。

白敬亭反应过来后坐了进去。

男人在他对面也坐了下来。

白敬亭摸了摸鼻子,踌躇了一下开口,“你好,我是白敬亭。”

男人微笑了一下,“你好啊,白敬亭,我是刘昊然。”

白敬亭礼貌地把菜单递过去,“你想要吃点什么?”

“随便什么都可以。”刘昊然合上菜单后,半晌后,“白先生?”

白敬亭回过神来,“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刘昊然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有些疑惑,“……我刚刚说,什么都可以。”

白敬亭点点头,“那就火锅吧。”



很快,火锅上了上来。

“我是第一次相亲。”有了腾腾的雾气遮拦,白敬亭一边低着头烫毛肚,一边说道,“如果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的,希望你不要见怪啊。”

“为什么会这么想?”刘昊然笑了笑说道,“你一直都很好。”

也许是火锅蒸腾的温度实在是太高了,白敬亭感觉自己的脸烧得厉害,“我今天一看见你,就觉得你很面熟。”

刘昊然不禁笑了起来,“真的吗?”他一笑,嘴角边的两颗虎牙就漏出来了,它们紧紧地贴合着他嘴唇的弧度,像是企鹅不小心露出了脚掌,更显得他可爱和鲜活了。

白敬亭解释道,“可能你觉得这种说法有点像老套,但我是真的……一看到你就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

刘昊然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没什么。”白敬亭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连忙移开视线,“我是说,”他觉得自己越发口干舌燥起来,如果刘昊然继续看着的话,“也许我们呆会可以去看场电影?”

“看电影?”刘昊然重复了一遍。

白敬亭屏住呼吸,看着他。

“好吧……”刘昊然摸了摸后脑勺,“你有什么想看的电影吗?”

“《头号玩家》,”白敬亭小心地征求他的意见,“斯皮尔伯格情人节上映的电影,你看过了吗?”

刘昊然神色忽然微微黯然了一点。

白敬亭以为自己说错话,飞快地改口道,“对不起,或者你想看其他的?我都可以。”

“什么?”刘昊然惊讶地抬起头,很快意识到白敬亭错误地理解了他的迟疑,他笑着说道,“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在想借口拒绝,我只是,”他忽然顿了一秒钟,然后说道,“我只是想说……好啊。”

白敬亭的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越发觉得这位刘先生可爱和亲切起来。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快乐的时间像单车上转动的轮盘,一不留神就飞走了。

刘昊然看了一眼手表,指针刚刚走过十二点三十六分的位置。

“怎么了?”白敬亭问道,“有什么急事吗?从刚刚开始,你就一直在看时间。”

“没什么,”刘昊然把手放下,顿了顿,忽然把手盖在白敬亭的手背上,脸慢慢地往前,“白白。”

白敬亭心脏砰砰地跳着,对于第一次相亲来说,就算是两情相悦,这个进展也未免有些过于快了。

可不知为什么,他还是忍不住轻轻合上了眼睛。

但意想之中的吻并没有落下。

刘昊然抱住了他,在他耳边颤抖地说道,“我爱你。”

白敬亭感到疑惑,刚想睁开眼睛询问的瞬间,他的怀中忽然一空,紧接着,一股巨大的热浪从他的背后袭来,携裹着无数碎片,灼烧他的皮肤,敲打他的胸腔,重创他的骨骼,剧痛一瞬间就将他的意识击碎,将他推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刘昊然从手术台上惊醒。

白敬亭即将被热浪中吞没的场景似乎像烙印一样,在他的视网膜上阵阵发痛,撕心裂肺的呼喊仿佛依旧回荡在他的耳边。

刘昊然忽然感觉自己没办法喘过气来。

“快!强心针!”

他胸前的衬衣被解开,尖锐的针头从肋骨的缝隙扎进深处。

除颤器的电源被打开,两端按在他的胸膛。

直流电快速地穿过他的心脏,全身的肌肉一瞬间物理性地紧绷,他的背像弓一样从床上弹起,再摔下。

直到他再次找回自己的心跳的频率。

刘昊然一把撤下氧气面罩,大口地呼吸着手术室里并不新鲜的空气。

“昊然!”一直等在手术室外的张若昀终于忍不住走了进来。

刘昊然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起身摆了摆手,披好衣服,走向卫生间里,把自己一个人锁在里头。

一会儿,里面依稀传来的模糊的哭声。


两个小时后,刘昊然再一次从极端的无力感和自我厌恶中挣扎出来,他随意地在洗手台里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的男人,他几乎觉得陌生。满面憔悴,胡子拉碴,他快要认不出自己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刘昊然是在医院餐厅路过时被张若昀拦了下来。

刘昊然笑了笑,“什么?”

张若昀看着他,“你到底在做什么?这几年一直没有你的音讯。”

“有零钱吗?”刘昊然问道。

张若昀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拿给了他几个硬币,只给自己留下最后一个放进钱包里。

刘昊然从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一瓶矿泉水,问道,“你要喝什么?”

“回答我。”张若昀捂住投币口。

刘昊然扯了扯嘴角,“不喝拉倒。”说完便往门口走去。

张若昀追了出来,“你知道自己这么做很卑鄙吗?”

“哦。”刘昊然轻飘飘地答道,“是吗?”

“你知道你的爸妈,你的朋友找了你多久吗?”

刘昊然垂下睫毛,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昊然,”张若昀说道,“我不知道你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你不能这么一声不吭地离开,对大家都是一种伤害。”

刘昊然不为所动地往前走。

“你到底在做什么?”张若昀拉住他的肩膀,“白敬亭知道你——”

刘昊然忽然停下了脚步。

张若昀嘶吼愣了一下,继续问道,“对了,白敬亭不是和你一起走了吗?他人呢?”





两人买了一打啤酒,找了个没人的草地坐了一下午。

“……我们后来到了那边住下了,”刘昊然拉开一个拉环,一点白色的泡沫从易拉罐的外圈翻腾出去,“我们刚开始想得很好,先在那边住下,等到一切稳定了再回去。”

刘昊然和白敬亭都是独生子,家里也都是很传统的家庭,私奔同居恐怕是他们这辈子做的最大胆的一件事。

“那你现在怎么在这里?”张若昀问道。

刘昊然又喝了一口啤酒。

“后来,我们过得有点艰难。”刘昊然轻声说道,“当时刚开始工作,实习期工资也不高,租的地方离工作地很远,每天要早出晚归,不怎么有时间出去约会。”

“情人们在过情人节,可我们却要在情人节里加班,”刘昊然笑了笑,“第三年的时候,我们各自总算是在公司站稳了脚步,于是那一年情人节,我们都请了半天假,准备好好地像情人一样约一次会。”



那一天,刘昊然特意在白敬亭出门后换上了一件蓝灰色的西装,系了领带,他甚至仔细地给头发打了一些发蜡。

上午工作还是很多,约好的时间是十二点,刘昊然紧赶慢赶,还是迟了半个小时,路上到处都是情人节卖花的小女孩,为了表达对于自己迟到的抱歉,刘昊然在路上又耽搁了一会儿,买了一大束含苞待放的红玫瑰,他看了看不远处的餐厅,几乎可以想象出,白敬亭收到花束时惊讶的笑容。



后来呢?

可是,这一切后来都没有发生,当天的午间新闻里临时插播了一条即时新闻报道——

12点37分,市中心一餐厅发生瓦斯爆炸,37死1伤,幸存者伤者颅脑损伤,已送入医院治疗。


原本应该温馨和浪漫的情人节约会,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哀恸。

刘昊然低声说道,“他的头部受了伤,从那以后,一直就……躺在那。”

刘昊然把空罐子扔进垃圾桶里,低下了头。

张若昀静静地注视着刘昊然,“后来呢?”

“医生说,”刘昊然点了一根烟,“物理上的伤害已经痊愈了,可是大脑没有。他的心理遭受了太大的冲击,总是觉得自己活在那一天,一遍又一遍,重复地经历着那一种痛苦。”

“他们跟我说,他成了植物人。”刘昊然看着远方的湖面。

张若昀看见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可是我能感觉到,他只不是睡着了而已。”刘昊然说道,“他做了一个太长的梦,梦到他忘记怎么醒过来,需要有一个人去把他从梦里唤醒,他就能回到我身边——”

张若昀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其实很想问,如果白敬亭不能回来呢?如果所有的一切都不能成功呢?但他犹豫了半晌后,换了另一个问题,“我该怎么帮助你?”

于是,刘昊然回过头来,问了张若昀一个问题。


“你知道梦境机吗?”


“当然。”张若昀仰头,喝了一口酒,“谁不知道。”

如果要列个单子记录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发明,梦境机是人类怎么也无法绕开的一项。

最初,这项发明被用于满足人们的精神需求的满足上。时至今日,毫无疑问地,梦境机改变了我们社会紧张对立的情绪,富人们花钱在里头醉生梦死,满足着各种不能出现在现实社会的欲望,而穷人们则靠梦境来工作,在梦中完成复杂又漫长的创作过程,再将构想的成果搬入现实世界中。

后来,医学界发现人脑会在梦境中放下防备,只要细节足够真实,大脑就会相信自己所见的一切,从而被植入一些良好和积极的想法,从而治愈一些棘手的心理创伤和应激障碍。要知道,即使再高超的心理医生,也无法完全让病人对自己敞开心扉。但梦境却可以做到这点。



刘昊然继续说道,“三天后,我会进行下一次‘入梦’,这一次我想加大一点对他的刺激,这可能会引起他的抵抗……那件事给他的伤害很深,他潜意识一直觉得自己没法躲开那件灾难……不管我做什么,爆炸总在37分时到来,我不确定我做的对不对。”

“这很危险。”张若昀说道。

刘昊然点点头,“是的,有可能让他大脑陷入混乱中。”

“我不是指这个。”张若昀说道,“你会被梦境人物攻击,如果倒在那里,你会跌入……第二层,甚至第三层梦境……那是他的梦,你不能控制白敬亭在想什么,那就会很危险。”

“可我必须这么做,”刘昊然闭了闭眼睛,“我实在是,无法……再承受一次……”

张若昀皱了皱眉,“可是——”

刘昊然说道,“……我会引导他意识到这一点,灾难已经过去了。”

刘昊然很清楚,白敬亭现在就像被茧困住的蝴蝶,自己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帮他在密密麻麻的茧房上裁开一道适合的口子,这个过程必须足够小心,控制好力度——口子开小了,白敬亭无法从中挣扎出来,只能日复一日地在痛苦中煎熬;口子开大了,白敬亭他还没来得及学会扇动翅膀,就已经从树上栽下去了。

“可如果你被梦境绞碎怎么办?”张若昀问道,“他的大脑太不稳定了,你会一直跌落到梦境底层,再也出不来……”

“我不会对这样的结果有任何不甘,”刘昊然温声说道,“我只是害怕,他永远受着这样的煎熬,再也不能醒过来。”

“那就好好活着,”张若昀说道,“如果你也不在了,还有谁可以救他?对于这样的结果你也无所谓吗?”

“这正是我想要和你说的。”刘昊然叹了一口气,“若昀,谢谢你的到来,白敬亭认识你,假设我没能成功,我求你……”

“我不可能帮你。”张若昀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会鼓励你去做伤害自己的事。”

刘昊然又沉默了。

张若昀看着远处城市的灯光,现在已经是晚上了,那些华彩影影绰绰地从远处传来,它们那么模糊,就好像在梦中一样。

张若昀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问题,对于刘昊然来说,现实和梦境,哪个对于他来说,才是真正的活着呢?

他有些不确定起来。

“我已经……”刘昊然的声音轻轻地从旁边响起,“记不得有多少次……他在我的面前死去。”

“他的脸上一秒还笑着,下一秒就……”刘昊然仰望着无边的星空,“我没有一次不期待那些碎片……那些看起来炽热的火焰,能给我留下真实的疼痛,在杀了他后,也能把我也一并带走,可是……”他摇了摇头,“我却总是在前一秒醒来,留在我皮肤上的,只有冰冷的针管。”

张若昀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一方面他好像能理解到刘昊然的痛苦,另一方面,他又不能认同刘昊然做出这种冒险的举动,他踌躇半天后才复杂地说道,“也许有一天,你会发现一切都是白费力气。”

“不,”刘昊然坚定地说道,“只要他还需要我,就永远不会。”







再次潜入梦境的时间是三天后,张若昀很担心刘昊然的身体能否承受住这样的负荷,以及心理上能否承受住一次又一次的摧残。可是刘昊然已然下定了决心,坚定到了完全无法改变的地步。

对于人来说,做梦是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而梦境,通常无法被表意识掌控,只能由潜意识所主宰。

但自从梦境机诞生之日起,这件事发生了改变。

人们发现,在一定的电流和药剂的刺激下,梦境可以被人为地控制或创造,乃至于向下延续,最多时甚至能达到四层。平常人做梦就是第一层梦境,如果服用了一半剂量的特定药物,就可以进入第二层梦境,也就是梦中梦。如果服用了完全剂量的强效药物,就可以进入第三层梦境。第四层梦境很少人能够进入,只有当人的意识在第三层湮灭时才会跌入第四层,limbo,流放之地,但那里已经不算梦境了。

对于梦境来说,每层的时间是以12的倍数延缓的,现实中的1小时,等于第一层梦境的12个小时,第二层梦境的144小时,第三层梦境的1728小时。

白敬亭每回会在12点整到达餐厅,爆炸12点37分发生,而刘昊然会在11点37分到达,一个小时的停留,手术室里的时间刚好过去五分钟。

由于梦境是深睡眠状态,潜意识虽然会对外来信息进行抵抗,但防卫程度已经大大降低,并且随着梦境的深入,这种防卫会逐步减少,第三层的反抗已远远小于第一层,所以入梦者通常来说,总是安全的。

但是,这种安全是建立在“入梦者”不被潜意识发觉的前提下。一旦潜意识发觉不对劲,进而察觉出入梦者不属于梦境,大脑会被巨大的失衡感左右,产生恐慌,从而本能地攻击入梦者,严重时甚至会导致入梦者层层跌落至梦境最底层。由于第四层的时间被放慢到近乎停滞,一切思维都会被放慢,所以它同时也是意识的荒芜之地,至今还没有人能从limbo里回来,所有已知的跌入第四层梦境者,都被医学认定为系统性的脑死亡。

可见,梦境并不完全安全,那么一旦它发生剧变,如何从中梦中醒来将成为头等大事。而梦境的唤醒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是逐层往前,比如进入第三层后的人要想回到现实,必须在第三层先回到第二层,在第二层醒了之后,再回到第一层。

二是分清梦境和现实的区别,每个入梦者都会携带一个独一无二的信物,这个信物可以是一些普通的物品,但必须设置一些独特的特性,来实现分辨梦境的功能,让他们从梦境中苏醒过来。

刘昊然扬了扬手腕上银白色的表,他的另一只手臂正被电极插入,等到正式开始时,低频电流会将他带入深睡模式,“看到这只表了吗?”

张若昀在他身旁点了点头。

刘昊然终于露出这么多天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手术室的无影灯打在他的面庞上,像是一道阳光在亲吻他的脸颊。

张若昀的目光落在手表的表盘上。

“它是我的信物,”刘昊然说道,“如果指针走动,就说明我在梦中。”

现在,指针停在12点37的位置不动了,于是刘昊然将它的时针往前拨了一个小时。

张若昀看了看他,半晌后说道,“我是不是现在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

“别担心我。”深蓝色的药剂正从刘昊然的左臂输入进去,他看着张若昀,“祝我好运吧,祝我把他带回来。”

“我不想立flag,”张若昀看了他半天,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平安就好。我儿子都会跑了,还没见到你一个红包。”

刘昊然笑了笑,“成功的话,他就是我财产的继承人了。”

“继承你个蚂蚁花呗。”张若昀低声骂道。

低频电流开关打开。

“我不会迷失的。”刘昊然轻声说道,手术室的门已经关上了,张若昀隔着玻璃窗,坐在外面等待着,刘昊然平躺在手术床上,微弱的电流顺着他的太阳穴游荡在他的身体各处,他的目光好像注视虚空中的某一点,声音轻得像喃喃自语。

“一辈子很长,我要把他带回家。”

刘昊然合上眼睛。

手术室里的光渐渐暗了下去。

墙壁上暗红色的五分钟的读秒记起开始跳动起数字。

梦境,又一次开始了。







“欢迎光临。”

刘昊然抬眼看向门口,被暴雨淋湿的白敬亭带着潮湿的水气,从门口走进来,目光在店里游荡了一圈,像是第一次出门、确认四周是否安全的小动物,谨慎又带着一些紧张,柔软的脸颊还带着一点细微的雨珠,如同被打湿的天鹅绒一般。

一个鲜活的,跳动的灵魂再次出现在刘昊然的眼睛里。

白敬亭把伞胡乱地塞进塑料袋里,往这头走了过来。

雨下得很大,总是这么大,刘昊然记得那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可是在白敬亭的梦里,这一天却总是下着没完没了的大雨。

“不好意思,”白敬亭抱歉地说道,“我来迟了。”

刘昊然低头看了一眼手表。

正好十二点整,每次都是这样,不多一分,不少一秒。

“不,”刘昊然笑了笑,“你来的刚刚好。”

白敬亭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总是如此。

由于这段记忆里没有出现过刘昊然的缘故,因此他每次出现时,白敬亭总是会为他的存在创造出一个新的身份,上次是相亲对象,有时是同事,最夸张的一次是一夜Q对象。

刘昊然此时有些期待白敬亭这次又会给自己安排个什么样的身份。

“谢谢你在下雨天出来。”白敬亭说道,“我还是第一次在情人节出来约会呢。剩下的钱我会在约会结束后通过支付宝给你,辛苦你出来陪我这一趟。”

刘昊然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原来自己这次拿到的身份牌是牛郎。“好的。”

白敬亭偷偷抬眼看了看他的表情,不经意地对视后立刻又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也许是之前和张若昀的那段对话的作用,这一次刘昊然忽然内心有了一丝迫切的心情,于是和以往不同,他温声问道,“……为什么会想在情人节出来呢?”

白敬亭愣了一下,似乎这是个有些让他意想不到的问题。

“不好回答吗?”刘昊然问。

“也没有……”白敬亭摇了摇头后,仔细地想了想,才说道,“可能是因为,一直以来都很羡慕那些恋人吧。”

刘昊然一怔。

“每次情人节都有很多工作,”白敬亭说道,“看着他们肩并肩地走在大街上……总觉得这样很幸福,我也很想要尝试一次。”

刘昊然一瞬间心柔软得几乎要化了。

白敬亭看了看刘昊然,“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老套,但我觉得你看起来很面熟……却又想不起来。”

刘昊然感觉胸腔中似乎有什么酸涩的情感要从胸膛中漫出来了,于是他看着白敬亭的眼睛说,干涩地说道,“也许这不是似曾相识……”

白敬亭不动了。

刘昊然屏住呼吸,他知道这句话涉及了他们曾经的回忆,动摇了白敬亭的记忆,以致大脑已经开始自动怀疑起来,与此同时,他也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白敬亭就快要从茧中钻出来了,他的心此刻像时钟的摆锤,在两难中战栗着。

大概过去了一分钟那么久,刘昊然选择了继续艰难地说道,“……而是我们神交已久。”

白敬亭的眼睛忽然像被什么什么定住了似的,他的脸上失去了表情,像有什么未知的神灵忽然在他们中按下了暂停键。

餐厅里,无论是服务员还是正在吃饭的客人,都同一时间放下手中的事,回过头来,所有人都在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刘昊然。

刘昊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白白?”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响起了巨大的轰鸣声。







“心率异常加快!”

张若昀猛然抬头。

手术室内红灯闪烁,一旁的计时器却还未结束五分钟。

“怎么回事?”

“肌纤维……出现电流反应!”

“血压上升至100……110、115,不,不……是120、还在上升!”

“脑电波振幅加大,频率加快!”

“我知道了。报告脑部记忆区观察情况。”

“是……记忆区活跃度在上升。”

“加大麻醉吸入剂泵量。”

张若昀匆匆忙忙打开门,“到底发生什么了?”

医生看了他一眼,“病人的大脑有关记忆开始活跃。”

“是在回复记忆吗?”张若昀急忙问道。

医生摇了摇头。

“趋势太猛烈了,恐怕不是回复记忆,而是混乱的前兆。”





12点32分。

“别紧张。”刘昊然艰难地说道,白敬亭现在很不稳定,梦境在崩塌,窗外原本的高楼大厦现在像末日灾难电影一样迅速地垮塌,城市的边缘像卷曲的书页一样翻卷而来,这间风暴中心的餐厅也不能幸免于难,房顶已经不复存在,墙壁也不翼而飞了,碎石和狂风在四周盘旋着呼啸而过,将刘昊然刮出道道伤痕,混合着冰冷刺骨的雨水,使他不得不跪趴在地上,一点一点挪动着前进。

白敬亭颤抖着,把手捂在耳朵上面,嘴里一直反复念叨着那两个词语,“似曾……神交……”

“对不起,”刘昊然看到白敬亭脸色惨白的样子,低声说道,“很难受吧,白白。”

白敬亭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苦,他时而敲打着自己的头颅,时而又自己掐住自己的脖子。

“对不起,白白。”刘昊然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一阵阵刀割般的疼痛,他吃力地伸出手去,“不要伤害自己,你看看我,我是昊然。”

“啊!”白敬亭尖叫了一声,忽然回过头去。

四周盘旋的龙卷风瞬间停在了半空。

刘昊然抬起头来。

白敬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张了张嘴,说了一句话。

刘昊然往四周看去。

白敬亭缓缓伸开五指,于是地面上所有尖锐的石头,锋利的刀子都颤抖起来,绕着刘昊然,盘旋地升高到半空中。


“你想要杀死我吗?”刘昊然静静地看着他,轻声问道。

白敬亭的脸部肌肉似乎微微地抽搐了一下,像是在抵抗什么,却在下一秒钟,将张开的手指收紧成拳。


刘昊然闭上眼。


万千刀刃像流星一般向他驶来。








刘昊然从手术台上惊醒。

张若昀连忙将他拉起来,“昊然!”

刘昊然却一把推开他,不顾手臂上还插着的管子,就看向自己的手表。

又是12点37分。

爆炸再一次地,在他眼前发生了。

每次就差一秒,就差一秒。白敬亭没有好转,而爆炸也没能将他一并带走。

“你怎么了?昊然?”张若昀问道。

他话音刚落,刘昊然忽然歪倒在床边,本能地呕吐出来。

“为什么不把我也杀死……”

张若昀不知道刘昊然到底经历了什么,只好大声地在他耳边问道,“昊然、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刘昊然看着他,慢慢地说道,“我看见他了……”

“然后呢?”张若昀问道,“他有没有和你说了些什么?”

刘昊然眼睛动了一下,“他说……”

张若昀点点头,鼓励他说下去。

“……他恨我。”刘昊然低声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

“他恨我……”刘昊然颤抖着,“恨我为什么要约在那家餐厅,恨我为什么那天迟到,他恨我,为什么让他孤零零地一个人死去。”

张若昀连忙劝慰他,“不会的,白敬亭不会这么说的,一定是你误会了什么……”

“他恨我!”刘昊然跪在地上,连声音都跟着颤抖起来,“他问我为什么不去死!”

“昊然!”张若昀看见他拿了用过的针管就要往手臂上扎,立刻就去阻止,“你在干什么?”

刘昊然却忽然冷静下来,他似乎料定自己说出目的后会遭到阻拦,于是干脆紧闭上嘴,一言不发地就去试图打开电极。

“你是以为你死了白敬亭就会高兴吗!”张若昀一下猜出他的目的,“是这样吗!”

刘昊然闭上眼睛。

“你错了!”张若昀说道。

刘昊然冷冷地看着他。

张若昀看着他的脸,缓缓地点了点头,“好……好。”

他忽然起身走到手术台的另一端,对医生说道,“请给我也注射半份药物,这次我要和他一起回到那个梦里。”

刘昊然睁开眼睛。

“我会向你证明,”张若昀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决定,“白敬亭是希望你活下去的。”






“欢迎光临。”

外面的雨下的很大,几乎要将整个城市都要淹没,难以想象在阳春三月里会有这样来势汹汹的雨水,白敬亭即使尽力躲避依旧被淋湿了不少,赶到餐厅时已经快要十二点了。

于是他一边往前走,一边把雨伞收进塑料袋里,多余的水滴落到毛毡毯上,洇开一团略深的水痕。

转过拐角,他看见预定好的位置上,坐了一位陌生的男士,穿着蓝灰色的西装,鼻梁上戴着一副方框眼镜,手腕上有一只银白色的石英手表,在他走进来的那一刻,秒针刚好指到十二的位置。

“不好意思。”白敬亭走上前去,雨水滴滴答答地沾湿了一路,显得他有些狼狈,他十分抱歉地解释,“我来迟了。”

话音刚落,他便看见一旁忽然出现了又一个陌生的男人。

“你好……”白敬亭张了张口,还未来得及将“你好”改成“你们好”前,那位后来的陌生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拉过他按到桌子前坐下。

“现在时间紧迫,我们长话短说,不要浪费时间,”男人说道,飞快地指了指另一位陌生男人,又指了指自己,“他是刘昊然,我是张若昀——你不用自我介绍了白白,我们都知道你是谁。现在时间紧迫所以别开口听我说!”

白敬亭刚张开的嘴巴闻言后又委委屈屈地闭上。

“为了让你充分相信我接下来要说的话,首先我要向你证明这里是梦境,”张若昀飞快地说道,“你现在去想象一下,最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一道菜是什么样的,可以尽情地夸张,越出格越好。快!”

白敬亭被他最后一个“快”字吓了一跳,随便蹦出了一个答案——“长……长、长、长、长毛象?”

“好的。”张若昀点了点头,拍了拍手,“上菜。”

“你想干什么?”刘昊然压低声音问道。

“别担心,”张若昀镇定地说道,“他很坚强。只要你别让自己太紧张,他就不会出事。”

下一秒,白敬亭就看到女服务员一只纤纤细手托着托盘走到他们身旁,把盖着盖子的餐盘放到他们的面前。

“看好了——”张若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下一秒,不锈钢的餐盘盖像蚌壳一样被打开。

奇迹在那一瞬间发生。

白敬亭被刘昊然匆匆忙忙地拽着从桌旁站起来,被突然出现在餐厅里的庞然大物吓了一跳,狼狈地倒在地上。

一只巨大的迪士尼长毛象出现在他们眼前,全身像是电脑画笔画出来,皮肤也是由无数个像素点构成,这里仿佛突然变成了《冰河世纪》里的场景,可那只庞大的巨人却在将房顶捅开一个大洞,悠然自得地摇了摇头上的木屑,从塌了一半的房子里摇摇摆摆地走了出去。

“人没有办法梦到自己没见过的东西,”张若昀站在半露天的餐厅里看着他的方向说道,“所以你只能变出动画片里的长毛象,现在你能相信了吗?”

白敬亭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

“很好。”张若昀看了一眼刘昊然的手表,“我们现在还剩下二十七分钟,现在,昊然,我要和他单独呆一会儿。”

刘昊然正把白敬亭从地上扶起来,闻言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我有些私人的话要和白敬亭说,你不能听。”

刘昊然看着他,“我不这么认为。”

张若昀与他对视了一会儿,见他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便对白敬亭说道,“你跟他说。”

“什么?”白敬亭还沉浸在刚刚的震惊中,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和他说,要跟我单独谈谈。”张若昀重复了一遍。

难道同样的话我说一次,他就会听吗?白敬亭腹诽道,但今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奇怪了,他觉得如果不是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那就是这个世界疯了,所以现在最好静观其变,不要随便发表意见,于是白敬亭还是还是按照他的要求说了一次。

奇怪的是,刘昊然只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







刘昊然不安地看着手表,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分钟了。

张若昀带着白敬亭走到吧台环岛后面,人太多了,距离太远,刘昊然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张若昀似乎说了很长一段的话,白敬亭偶尔会望向刘昊然,整个过程他都很平静,并未出现任何激烈的情绪。

过了一会,白敬亭走了过来。

张若昀站在稍微远一些的位置看着他们。

“他和你说什么了?”白敬亭一走近,刘昊然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别担心,”白敬亭笑了笑,“他只是和我说了一个故事。”

不知道为什么,刘昊然感觉他的笑容里似乎多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于是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始作俑者张若昀。

张若昀却没有做在看他,他正低下头,把玩着掌心的一枚黄铜色硬币。

“什么故事?”刘昊然问道。

白敬亭看着他的眼睛,目光像夜色中的一泓温柔的池水,“一个男人,如何一次又一次不顾危险地,拯救爱人的故事。”

刘昊然摇了摇头,张口便想反驳,“不,这不是真实的故事。”

白敬亭安静地看着他,刘昊然绝望地发现他的目光中没有一丝怨恨。

“……这应该是一个,”刘昊然说道,“罪孽深重的人,受到惩罚的故事。”

白敬亭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应该早点到那里的,”刘昊然沙哑地说道,“……我不应该继续工作,我也不应该买那束玫瑰花……”

“不,”白敬亭立刻轻轻地抱住了他,“这不是你的错。”

“……我应该死在那里”刘昊然感觉到有什么滚烫的液体正顺着他的脸颊滚落下来,“我应该陪在你身边,我应该……”

白敬亭吻住了他的嘴唇。

刘昊然的大脑忽然一片空白。

雨忽然停了下来。

“请你不要这样说……”白敬亭在他耳边说道,“你不在那里,是我那时唯一庆幸的事。”

不。

不是这样的。

你应该恨我。

你应该想把我带走。

你不应该原谅我。

你应该……



“说实话,本来对此我还有所怀疑,直到他告诉了我一件事。”

刘昊然抬起头。

“他告诉我,我们是恋人。”白敬亭说道,“我连最后一点怀疑都打消了,因为今天,你出现在我眼前的第一秒,我就爱上了你。我想,这一定不是巧合。”



张若昀将窗户打开。

屋外滂沱的大雨已经不见踪迹,一瞬间,笼罩在天地间如怪兽一般沉重的阴霾消失,太阳从厚厚的云层探出来,暖洋洋的大地上,到处都是耀眼的光。



刘昊然怔怔地看着白敬亭。

一股战栗顺着他的脊椎鞭打着爬进他的脑海中,他一瞬间明白白敬亭那些失神和害羞到底因何而来。

每一次,他们扮演着陌生人的角色,转瞬即逝地相遇,然后不可阻挡地死亡。他以为,只有痛苦发生在这个过程里;他以为,情人节的约会一次也没有真正的发生过;他以为,这个梦境是自己应受的惩罚;他以为,白敬亭这辈子都不会再爱上他一回。

可事实却是每一次。

每一次白敬亭都爱上了他。

多么悲哀的真相。多么坚固的命运。多么残忍的爱情。

“我配不上……”刘昊然哽咽着说道,“我配不上你的爱。”

白敬亭吻了吻他的额头,“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刘昊然终于痛痛快快地捂着脸哭出来。



一道彩虹,出现在地平线的尽头,天空如洗过一般,通透,湛蓝。

张若昀闭上了眼睛,他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微笑。



12点30分。

“我们该离开了。”张若昀走过来。

白敬亭点点头,轻轻松开刘昊然。

“昊然?”

他没有成功,刘昊然把他的胳膊抓得太紧了。

“我们要走了。”张若昀又提醒了一句。

刘昊然低声说道,“我们还没有好好地约过一次会……”

“你说什么?”张若昀说道。

“那么多次,”刘昊然抬头,看向白敬亭,“我一次也没能和你好好过完一个情人节。”

白敬亭忽然睁大眼睛,倒在地上。

张若昀发觉不对,走上前,“白白?”

刘昊然笑了起来,他的手上捏着两只针管,最后一点深蓝色药剂被注视进着,推进了他和白敬亭的身体内。


刘昊然慢慢地闭上眼睛。


“靠!”张若昀骂了一句,他没想到即使白敬亭说了这么多还是不管用,刘昊然竟然带着白敬亭跳入了下一层梦境,还有五分钟大爆炸就要发生了,刘昊然如果没有回来,他就会永远困死在梦中。

张若昀来回走了几步,理智告诉他继续下去会很危险,他还有妻子和孩子,可感情让他无法放弃自己最好的朋友,眼睁睁地死在自己面前。

最后,他还是挣扎着做出了决定。


“你不给我儿子一封大大的红包你都不是人……”他低声说道,然后咬咬牙,从后腰拔出一根备用药剂,一狠心,扎入自己的静脉中。





白敬亭慢慢地从地上醒过来。

他抬起头,四周皆是迷雾,忽然,一只手从迷雾中伸过来。

他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是我。”

刘昊然的脸从迷雾中出现,他又靠近了一些。

白敬亭这才放下心来,握住了他的手,“这是哪里?”

刘昊然顿了顿,“你希望是哪里?”

白敬亭不知道他说什么。

“闭上眼睛。”刘昊然抬起手,盖在他的眼前,“想象一下,情人节,你最想去哪?”

白敬亭闭上眼睛,想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刘昊然拿开手。

迷雾散开了。

一条广阔的街道出现在他们的脚下,四周是琳琅满目的商店,到处张贴着“情人节快乐”的海报,只是没有游人,显现出一种繁华的寂寥。

“让我们逛一逛吧。”刘昊然说道。

白敬亭没有动,他看着刘昊然问道,“我们不用回去吗?”

刘昊然摇了摇头,“我会陪在你身边,哪也不去。”

白敬亭若有所思地跟着他慢慢往前走。

大街上只有他们一对情侣,所有的气球和彩纸,一整条浪漫的街道,都是为他们而生。他们先去了一家服装店,换上了一套节日情侣装。接着去了自助照相厅,拍了无数张傻得可笑的双人大头贴,站在街上笑得乐不可支,后来他们又想吃冰淇淋,由于没有了工作人员,于是他们自制了一份完全可以参加吉尼斯世界纪录的哈根达斯冰淇淋。

他们一路开开心心地逛过来。最后,他们站在电影院的门口。

“好了,”刘昊然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到了情人节的保留项目,你想看什么呢?”

白敬亭指了指墙上的海报。

刘昊然微微黯然地垂下眼睫。

《头号玩家》。

这部电影在情人节当天上映,白敬亭没来得及看到它。

正如张若昀所说的那样,人没有办法梦到自己从未见过的东西,因此在白敬亭的梦中,永远无法看到《头号玩家》上映。

“对不起,”刘昊然干涩地说道,“我们换一个吧。”

白敬亭点点头,“可以啊,你想看什么?”

刘昊然指了指《盗梦空间》,“我记得你很喜欢这部电影,那么今天就请陪我再看一次吧。”

白敬亭愣了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他拉进影院里。

刘昊然拉着他在漆黑的座位间坐下。

“白白,”刘昊然说道,“让电影开始吧。”

白敬亭面朝着幕布,闭上了眼睛。

半晌后,影院里依旧是一片漆黑。


白敬亭低下了头。

“白白?”

白敬亭轻轻地摇了摇头,“对不起。”

刘昊然有些困惑地问道,“怎么了?”

白敬亭抬起头,看着他,张了张口,“我……没有办法。”

刘昊然更困惑了,“什么?”

白敬亭握紧了拳头,因为难过他的眉头紧紧地皱起,“因为我……”



“别问他了!”张若昀气喘吁吁的声音从安全通道口传来,“让我来告诉你吧。”

刘昊然看了看白敬亭,又看了看张若昀。

张若昀慢慢走了过来,“他没有看过《盗梦空间》,又怎么会凭空梦出不存在的东西呢。”

“怎么可能,”刘昊然感觉有些荒谬,以致他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可是他最喜欢的电影,他看了无数遍。”

张若昀点点头,“是啊,这部电影白敬亭确实是看过无数遍,可是……你看过吗?”

“我看不看又有什么……”刘昊然忽然顿住了。


一股凌冽的寒意忽然从他的背后像针一样渗出来。


人不能梦到他从没见过的东西。


白敬亭当然看过,毫无疑问也能梦出《盗梦空间》。


可问题是,做梦的,真是白敬亭吗?








半个小时前。

白敬亭来到吧台后,这里足够远,就算刘昊然戴上助听器也听不到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你好,我是他的朋友张若昀,”张若昀看着他,“很抱歉,刚刚粗鲁的证明方式一定吓了你一跳。”

“……没关系。”

“不过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更会引起你的恐惧和愤怒。”

“……好吧。”

“可是鉴于我刚刚才向你取得了一些信任,我希望你听完后能尽量保持理性……虽然我知道这很困难。”

“我会努力这么做。”

“现实生活中的你,已经死了。”

白敬亭愣住了。

“情人节中午的12点37分,市中心发生了一起爆炸事故,你和其他36个人当场死于这次事故,刘昊然由于当时站在门外,幸免于难。”

“那我……为什么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那个坐在那里的人,是你现实当中的爱人,他虽然没有当场死亡,但头部受了重创,医院为了给他进行脑部手术,不得不把他的意识放入梦境中保存,但是他因为无法承受你死去的悲伤,竟然在梦境里虚构了一个现实世界,创造了你,并且说服自己,你才是在那次爆炸中幸存的伤者,他一次又一次地在这个梦中梦里试图把你救出去,最后在梦境中迷失了自己,甚至忘记了自己在做梦。”

白敬亭看着他,有些茫然地问道,“那、那我到底是谁呢?”

张若昀张了张口,却无法回答出这个问题。

“……我是人吗?”他问道,“还是……其他的什么?”

张若昀看了看时间,说道,“我们还有二十分钟。”

白敬亭看着他。

张若昀狠了狠心,说服自己,无论这个投影再怎么像白敬亭,终究也只是一个投影,再怎么说,刘昊然才是确确实实的人命。

“他很爱你,”张若昀说道,“无论你做什么,你想要什么,你有什么愿望,他都会无条件地满足,让它们成真。”

“现在,医生已经治好了他的身体,”张若昀说道,“他的意识却不肯醒来,我请你……不,我求你,让他从梦里醒过来,让他继续好好地活着。”

“……”白敬亭张了张嘴,他很想问问眼前这个人,如果刘昊然醒过来,自己会到哪里去,消失?还是彻底湮灭?

他的生命究竟是什么呢?一段虚伪的光和影?还是一个亡者最后的痕迹。

那么多的疑惑与迷茫,可他最后脱口而出的,却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问题。

“我还有多长时间?”

张若昀沉默了三秒,“十七分钟。”

白敬亭点点头。

“我会救他的。”




回忆一瞬间前赴后继地涌入刘昊然的脑海中,犹如蒙面的新娘,一点一点被揭开了面纱。

刘昊然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梦中的天空总是下着大雨。

原来在做梦的人是我自己啊。

原来他永远不会醒来了。

lost my love.

永失我爱。

37死1伤,确实有人活下来了,只是那个人不是白敬亭。

是我。

刘昊然忽然想起来。

那天他就站在门口。

白敬亭就坐在里头,挨着窗户,手撑着脑袋,好像正在打瞌睡。

阳光特别好,照在他的脸上,美得像幅画一样。

我怎么会忘记呢?

我怎么可以把这么重要的事忘记了呢?



黑暗的电影院忽然四周开始裂开,巨大的建筑材料像积木一样飞舞,取而代之的,是透明的窗户,木板,酒柜……

外面的街道像燃烧的纸房子一样,由内而外化成灰烬,取而代之的,是幢幢高楼大厦拔地而起。

不过片刻,空旷的电影院,变成了和之前一模一样的餐厅。

“轰隆隆……”

远处传来了打雷声,大雨如同瀑布从云彩上撕裂,倾倒在城市的穹顶。

狂风和闪电呼啸着,在窗外嘶吼着。

比之前更大的雨,在刘昊然的心里下着。



“对不起。”白敬亭轻声说道。

“你什么都知道了。”刘昊然平静地陈述。

白敬亭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刘昊然问道。

白敬亭张了张口,“我想救你……”

“你不是他,”刘昊然继续问道,“却代替他为我做选择,你不觉得这样很残忍吗?”

“……对不起。”白敬亭垂下眼睫,他不应该这么自私的,但是刘昊然伸手拉住他的时候,他实在无法拒绝。哪怕只有一会儿也好,他想,让我稍微占有他,无上的神秘的神灵啊,请你原谅我。



张若昀看了看手表,“一个小时快到了。”

刘昊然没有出声,他盯着白敬亭,像是要把这辈子全部的份都给看够一样。

“我们该走了,”张若昀看着刘昊然说道,“顺便提醒你一下,不要想故技重施,现在已经是第三层梦境,再往下你们会彻底迷失。”

刘昊然没有说话。

“你的爱人早就死了,现在在你面前的,最多就是你的一段对于他的一段记忆。”张若昀说道,“你该离开了。”

“……我知道了。”刘昊然点点头,站起身来。

白敬亭看着他。

刘昊然手腕上的手表,张若昀手里的硬币发出一道白光。

也许是光线太耀眼。

白敬亭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时,一切都消失了,刘昊然也好,张若昀也好,像是一个梦一样,全都不见了。

除了刘昊然离开的地方,多出了一朵玫瑰花。

新鲜得像是刚采摘下的一样。






无影灯的光透过眼皮照射在视网膜上,黑斑像挥之不去的烙印,在视野内闪烁着。

“很好,”张若昀说道,“再有一层,我们就能出去了。”

他们刚刚从第三层梦境上到第二层,又从第二层回到第一层梦里。

刘昊然点点头,忽然问道,“你一开始就知道我在做梦吗?”

张若昀点点头,“是啊。”

“我一定睡了很久吧。”刘昊然自言自语。

“三年。”张若昀说,“除去那些第二层梦境,光是第一层你就呆了三十六年,我没法想象,你是怎么过来的。”

刘昊然笑了笑,“也许出去后我们可以问问我的医生。”

看着刘昊然即将走出囚笼,张若昀也忍不住露出笑容来。

“对了,你儿子现在多大了?”刘昊然问道。

“三岁了。”张若昀语气不禁柔软了下来,“长得可像他妈了。”

“真好。”刘昊然笑了。

“是啊,可能吃了。”张若昀说道,“等到你醒来,我带你去看看我儿子。”

“那得有段时间,”刘昊然说,“复健怎么着也得半年吧。”

“没事儿,”张若昀说,“他会走,到时候我们全家过来看你。”

“那感情好啊,”刘昊然说道,忽然问道,“你有他的照片吗?”

张若昀不疑有他,把钱包打开,准备从里面拿出一张照片。

可还没等他拿出来,刘昊然就飞速地从他手里抢过唯一一枚黄铜色硬币。

张若昀下一秒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就想扑过来抢,可是一道玻璃凭空隔开了他们两个人。

“刘昊然!”张若昀用尽全力捶了一下玻璃,可它坚固得令人绝望。

“若昀,”刘昊然笑了笑,硬币在他的指尖翻飞,“你藏东西的手法还是太幼稚了。”

“别做傻事!”张若昀大声喊道。

刘昊然摇了摇头,“谢谢你。”他把那枚硬币掷了出去。



一道白光闪过。

张若昀回去了。


接下来,就该去完成没有完成的事了。

刘昊然走到手术床边坐下,深蓝色的药剂再次顺着他的血管推进身体里。








窗外远处的云,碧蓝如洗的天空,望不到头的地平线。

白敬亭坐在餐厅的木桌前,自从刘昊然离开第三层梦境后,这里的时间就仿佛被冻住了一样,周遭一切都静止了,整座城市都空荡荡的。

他花了不少时间到处探索,最后却还是回到了这里。

他的生活只有这些,窗外远处的云,碧蓝如洗的天空,望不到头的地平线。生活里没有新的事发生,除了这些,剩下的便就只有回忆。

不知道刘昊然回到那个现实世界后过得怎么样了。应该还是会思念他的爱人吧,白敬亭偷偷地想,不知道他会不会偶尔也能想起一些我呢。

白敬亭叹了一口气。

自作多情。


他摇了摇头,继续眺望着永恒的风景——窗外远处的云,碧蓝如洗的天空,望不到头的地平线。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白敬亭忍不住手撑着脑袋,头一点一点地打起瞌睡的时候。



忽然从某一秒开始,时间开始流动。

“欢迎光临!”

白敬亭愣了愣,他抬眼,一个不可能的人出现在门口,推开门向他走来。

白敬亭慌忙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的动作太大,以至于把椅子都带翻了。

可是谁也没功夫去注意椅子是不是好好摆放着。

刘昊然加快了步伐,最后甚至小跑了起来,白敬亭也往他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走去。

最后,他们在乱糟糟的屋子里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陌生的食客们一边吃饭一边大声的喧哗,服务员扯着嗓门在报着菜单,厨房里叮叮当当洗碗洗盘子,钟摆摇晃的滴答,一切嘈杂都像最美妙的交响乐,回荡在午间温暖的餐厅里。

“对不起,”刘昊然亲吻着他的脸庞,呼吸的空气像是蜜糖,片刻也不忍分离,他抚摸着白敬亭脸颊上的泪水,恳切地解释,“我必须将若昀安全地送回去,才能过来找你。”

“没有关系,”白敬亭一边亲吻着他的手指,一边看着他的眼睛,“知道有个人为了我,冒着生命危险,一次又一次地回来救我,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刘昊然指了指手表,“可我也带来了死亡……你会恨我吗?”

白敬亭破涕为笑,摇了摇头,“和你相爱的时间虽然短暂,但已经是我的一生一世。”

刘昊然张了张口,他有很多话想和白敬亭说,想要告诉对方他是那么地爱着他,可是到了此刻,他发现自己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于是刘昊然把手腕上的手表摘下来,丢到一边,他们紧紧地拥抱着,像要把彼此嵌进自己的身体中。


刘昊然低声在他耳边说道。


“情人节快乐。”


秒针指向十二的位置。

12点37分。

巨大的火光和炙热夹杂着无数碎片席卷而来,呼啸地,从第二层开始,一层一层地蔓延,吞没了所有的梦境世界,吞没了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



病房外颓丧的张若昀似有所感,他抬起头来,病床上,刘昊然的脑电波显示器上的绿线最后剧烈地跳动了一下,然后变成一条再无起伏的直线。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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